悟却前因万虑消，今朝谁复计明朝？

 只怜欲遣愁无力，憔悴形容暗里凋。

    这就是清代年轻女诗人陈静渊的《悟因楼》诗。读之，您能不为这位不幸的大家闺秀，这枝过早凋谢的太行名花，感到痛心吗？

    陈静渊，康熙名相陈廷敬的孙女，康熙进士陈豫朋的长女，雍正进士陈师俭的姐姐。生活在康熙、雍正年间。她生长在一个官缨之族诗书世家，祖父、家父和弟弟都是年轻及第的进士和神童诗人。她聪颖早慧，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学熏陶，成人后嫁于与其父为同僚好友的沧州（祖籍泽州）卫璠之子卫封沛。卫封沛是个贡生，也极有才华，与静渊婚后生一子。这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美满姻缘，哪知天意难问、人世无常！婚后两年，丈夫便患癫痫病而死。陈静渊携幼子回到了娘家，开始了“坐卧于一楼”的寡居生活。其父陈豫朋念女儿凄苦，就用“命中注定”的宿命论予以慰劝，为她居处之楼题额“悟因”（取“悟却前因，万虑皆消”之意）；并叮咛她要常常体念父亲的一片苦心，遣除悲愁，不要折磨自己。她听从父亲的教诲，每日吟诗教子，读书解脱。怎“奈日引月长，愁绪纷投，亟遣难尽”（其《悟因楼》自序）！她在寂寞孤独中，年仅三十开外便匆匆离开人世。前人用当时的道德标准称赞她“以礼自恃，清风高节，尤富贵家闺中所难，固巾帼高士也”。而在今人看来，她则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了。

    凄凉经世事，瑰丽写诗篇。她一生诗作辑为《悟因楼诗草》，惜未见藏本，现留存于后世的诗作甚少。清李锡麟所编《国朝山右诗存》，存其《鹤圃》、《盗警移居》、《秋日》、《秋兴》、《复移居郭峪上庄》、《秋日感成》、《读书》、《秋日即景》、《送表嫂王夫人之余杭》、《春残》、《夜坐》、《七夕雨》、《悟因楼》凡13篇，是存其作品最多的诗歌总集。另有《束装将赴沧州》、《送二弟赴省试》两首绝句散见于别集。她的诗能够入《国朝山右诗存》、《国朝闺秀正始集》、《清代闺阁诗人征略》选，一则说明了清代“康乾盛世”女性文学的勃起。据胡文楷《历代妇女著作考》著录，中国历代妇女作家共4000余人，清代女作家多达3500余家，占中国古代女性作家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；超过明代3000人。以至出现了不少像《红楼梦》中所述贾家一样的女性文学群体；二则说明了陈静渊诗歌的质量之高。她“抒写性灵”、“足称女杰”、“巾帼之才，直于须眉相抗”，确是那一时代山西女诗人的杰出代表，在全国巾帼诗坛也属佼佼者。

    陈静渊的诗固然以悲其身世为主旋律，但也不无记事存史之作。初《盗警移居》外，还有与此同时写的《复移居郭峪上庄》七律一首：

觅得西庄且避身，秋山秋色怆愁人。

数行绿树迷幽径，一派清流冷白萍。

书卷闲开聊索句，岭云偶盼足怡神。

伫看鸡犬无惊日，归向乡闾笑语频。

    诗可存人，人以诗存。假若陈静渊无诗传世，像她这样苦孀不幸、默默而去的弱女子，又何止万千？

     关于陈静渊之死，有两个问题值得商榷。

    一是她究竟活了多大？因旧家谱重男轻女，对女姓不作生卒纪年，我们不得而知。但从其弟陈师俭在家谱中的记载和她诗中的注释，可作出大致的推断。陈师俭生于康熙三十八年（1699），于雍正五年（1727）中进士，次年即辞世。活了30岁。陈静渊在孀居中，写有《送二弟赴省试》的诗，这可断定是雍正四年陈师俭去考举人时所写；她还在《盗警移居》的叙事诗尾自注：“雍正五年六月，匪舆靳广聚众作耗，乡人奔避。诗作于斯时。”正是其弟中进士不久的当年所写。即便她就在当年去世，若以她至少也比其弟大一岁来计算，也应该活到比她晚死一年之弟的年龄（30岁）。更何况这种苛刻的估计，其概率几乎为零呢？年仅20几岁之说，虽极具增人惋惜的文学功能，但毕竟不是历史的真相。

    二是她究竟因何而死？是真的纯粹死于封建礼教的摧残吗？那么，其弟陈师俭的短命又作何解释呢？也许是我们今人的“觉悟”太高，太会上纲上线了！他们俩的英年早逝难道没有遗传的因素？姐弟两人的母亲活的就不大。陈静渊不是早就写过“午日今犹昔，慈颜复见难。柳花初着雨，血泪已流干”的《午日忆母》诗吗？不是在《悟因楼》诗序开头就写有“余生而多病”自供吗？按理，她以读书写诗为精神寄托，以教子成人为生命支柱，是不会像林黛玉那样伤春悲秋、弱不禁风，那样的殉爱而死，不负责任。历史上许多伟人皆出自于伟大寡母的抚育。更何况她身边又有同病相怜、同是诗人的弟媳陈卫氏做伴呢？

    陈卫氏即陈师俭的妻子，凤台大箕人。丈夫死后，独撑门户四十年。知书达礼，被称为“女宗”。其《岁寒课子》诗写道：

梅花独放岁寒枝，夜静机窗罢织时。

寂寞更深人不寐，青灯黄卷颗孤儿。

      试问：她的命运能比陈静渊好到哪里？她怎活至古稀？难道说封建礼教对她有所偏爱？